每年7、8月份,为了让拿命吃菌子的云南人少试点毒,云南疾控真的操碎了心。
云南人隔三岔五就能收到一天恨不得发三遍的神秘短信。
光有短信还不够。
(相关资料图)
今年7月,云南疾控中心根据2020-2022年全省野生菌中毒数据和各地有毒野生菌种类,将129个县划分为高中低3个风险等级,实施分级防控管理[1],对几个往年菌子中毒高发的“显眼包”县、区,加强监测、精准干预。
2023年云南省有毒野生菌中毒风险分级地图 / 云南省卫健委
这个严阵以待的架势,好像面对的不是蘑菇,而是外太空入侵地球要毁灭人类的超级病毒。
外省人可能很难理解,怎么吃个菌子的事,已经严重到需要卫健委出手纳入疾控了?
6-8月,云南人扎堆菌子中毒
云南,当之无愧的全国菌子中毒第一大省。
根据我国食源性疾病监测报告系统披露的数据,从2010年至2020年,全国共有38676人菌子中毒,而云南人就占了其中的43.6%[2]。也就是说,在10年时间内,每5个菌子中毒的人里,就至少有2个来自云南。
只云南一省报告的蘑菇中毒事件就有4010件,比排名第二的湖南和第三的贵州加起来还多[2]。
2010-2020年报告的蘑菇中毒事件数量分布图[2]
2005-2019 年,云南省的16 个州(市)无一列外,均有菌子中毒事件报告。在云南内部,那些野生菌丰富的地区,更是菌子中毒的多发地。比如说位于重灾区的文山州、楚雄州和临沧市,发生在这三个州(市)的中毒事件就占云南全省的47.78%[3]。
云南菌子中毒一年四季都有发生。不过,每年的6-8月,是云南人扎堆中毒的季节。
云南疾控中心2022年关于省内菌子中毒流行病学研究显示,有八成蘑菇中毒事件都发生在这个高峰期。
云南省2013-2021年每月蘑菇中毒事件统计 [4]
在2005年至2019年的15年间,每到6月份菌子中毒的人数就开始飙升,7月份则是云南“菇勇者”中招的最高峰,有130多件中毒事件发生,近700人扎堆中毒[3]。
每年,总会有几个菌子中毒产生幻觉的云南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进行“无实物表演”,抓小人、打怪兽、揪彩云。因为画面过于喜感,承包了网友的笑点。
但菌子中毒,不是闹着玩的。野生菌,已经是云南食物中毒中的头号杀手了。
根据一项云南疾控的研究,在2011至2019年间,云南共有36247人食物中毒,死亡445人。这445人中,有250人都是因为毒蘑菇中毒去世的。相当于每2个因为食物中毒去世的人中,就有1人是因为吃了毒蘑菇[18]。
在云南,平均每年吃完菌子死亡的就有30人,几乎占了全国的一半[4]。这也难怪云南要将菌子中毒纳入疾控。
这些年,因为菌子中毒实在太过于频发,甚至渐渐变成了某种云南特色。这种特色,在云南的医院急诊科室尤其明显。
云南昆明医院急诊科室里,摆着毒蘑菇展柜。红伞伞白杆杆的毒蝇鹅膏、赤脚鹅膏、黄盖鹅膏、淡红鹅膏。可以想象在某一个深夜,进医院抢救的病人指着它说:医生,我吃的就是它!
但云南的毒蘑菇,根本不是一个展柜就能展示的完的。
云南菌子的一百种死法
云南到底有多少种菌子?
据统计,全世界约有5000种蘑菇[5]。其中,中国约有1660多种[6]。而光云南一个省,就有超过1100多种[8]。
相应地,有毒的菌子也非常多。
据统计,中国已知的有毒蘑菇 480 种[19],而云南省的有毒野生菌子就有 200 余种, 多数毒性轻微,可引起中毒后死亡的有 20 余种[8]。
可以说,拿命吃菌子的云南人,为菌子的物种鉴定做出了“卓越贡献”。他们以身试毒,充分验证了云南省菌子的“物种多样性”。
2022年,中国疾控、云南疾控的科研工作者和云南大学附属医院急诊内科的医师们,对云南223件菌子中毒事件进行了分析统计。
仅仅200多件中毒事件,竟然有多达47种毒蘑菇。光是看看这张图,就能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
图为云南223件菌子中毒事件中出现的毒蘑菇。1为致命鹅膏,18为兰茂牛肝菌 [4]
吃了会见小人的毒蘑菇,比如牛肝菌,临床上对应的是“神经精神型”。毒性相对温和一点,预后良好。菌子中毒后看见小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因为实际上,菌子中毒有一百种死法。
《中国蘑菇中毒诊治临床专家共识》把蘑菇中毒分为7大类。除了神经精神型外,还有高致死的急性肝损害型和横纹肌溶解型,可致死的急性肾衰竭型和溶血型,以及毒性较轻的肠胃炎型、神经精神型和光过敏性皮炎型[9]。
云南疾控中心一项跨度15年的统计,鹅膏菌(27. 53%)、亚稀褶红菇(17. 09%)、和牛肝菌(13. 29%)是目前云南省引起中毒的最主要的毒蘑菇种类[3]。
跟很多人常识的不同,毒蘑菇并不一定颜色鲜艳。
比如2013年-2021年,曾在云南5个市州造成19起中毒事件,65人中毒,19人死亡的致命鹅膏菌,就长得一副纯洁无害的样子。
致命鹅膏,就属于毒性最强的急性肝损害型。它所含的鹅膏毒肽能导致弥漫性肝细胞坏死,严重者会出现急性肝衰竭,甚至多器官衰竭而死亡。这种导致云南省蘑菇中毒致死案例最多的物种,以其高达29.23%的死亡率[4],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毒王。
如果说致命鹅膏是毒王,那么经常被云南人误食的亚稀褶红菇就是老二。
亚稀褶红菇,属于横纹肌溶解型毒蘑菇,病死率为16.07%[4]。
健身的朋友可能知道什么是横纹肌溶解,因为它有时候会发生于过度的体能锻炼之后。
在云南,不用剧烈运动,只要吃了亚稀褶红菇,你就有机会体验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刚开始的时候,人会上吐下泻、肌肉胀痛,出现酱油色的尿,危急时还会导致肾功能衰竭[10]。
至于肠胃炎型毒菌子以及光敏性皮炎型毒菌子,症状比较轻微,一般不会危及生命。但让人吃完拉肚子或者引起光敏性皮炎,也得难受一阵子[9]。
你也许会觉得,把最毒的蘑菇的样子记住,其他的蘑菇处理好不就能放心吃了吗?
但是,云南毒菌子的套路就在于,永远会有新的菌子出现在山上。
根据不完全统计,在2010年至2019年的十年间,云南新发现了429种新的大型真菌[11]。
这些大家都没见过的菌子,也可能暗藏巨大的危险。
一项关于云南菌子中毒的研究发现,在两个相距甚远的村庄,一些不幸猝死的居民在生前食用了同一种蘑菇。经专家鉴定,这种蘑菇不属于以前发现的任何物种[12]。
云南人已经“身经百战”了
为什么云南人老是吃菌子中毒?
在吃菌子这件事上,从小吃到大的云南人,多少是有点过于自信的。他们相信依据自身的经验,一定能从满山的菌子中挑出既美味又无毒的那一款。
但事实上,近八成的中毒事件的发生都是因为误采误食。
根据一项跨越15年的蘑菇中毒流行病学研究,云南省的316起毒蘑菇中毒事件中,有249起是由于采集者误采了他们以为无毒的毒蘑菇[3]。
不过,中毒后的云南人肯定是不会承认的——菌子的事,哪能叫毒呢,只是火太小了,大蒜放少了,再不济也是老麻蛇爬过,运气不太好。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云南人嘴硬。毕竟毒菌子和普通菌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7],可能连专家都分不清。
假如你就是云南人,今天上山的时候遇到了三种蘑菇,一种是能造成横纹肌溶解的亚稀褶红菇,另外两种是能吃的稀褶红菇和密褶红菇。
云南的蘑菇,正在变得越来越像。
除了真菌的形态本就相当有限外,真菌物种在演化过程中还出现了趋同演化(Convergent evolution)和平行演化(Parallel evolution)的现象[11]。
这两种演化现象的产生,都是因为物种面临着相似的生存挑战和环境压力。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物种通过自然选择而独立演化出相似的解决方案。
原先不是亲戚的物种越长越像,这就是趋同演化。而那些有共同祖先的物种发展出相似特征的现象,就是平行进化[13]。
真菌在适应环境选择压力(如干旱)和传播媒介变化(比如啮齿类动物帮助传播孢子)的过程中,也会与周围的其他真菌越长越像。
分子系统学研究同样表明,平行进化可以让同一种类的菌子越长越像。这就解释了为何上面三张图中的蘑菇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趋同演化则可以让毒菌子和普通菌子即使没有亲缘关系,也可以具有相似的形态特征[14]。如果不借助专业的DNA检测设备,怕是专家也会迷糊。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面对频发的菌子中毒事件,云南已经“身经百战”了。在抢救菌子中毒患者这方面,云南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比如云南大学附属医院的急诊内科,早在2005年,就被授予“云南省中毒临床救治基地”的称号。急诊内科的医生,几乎每个都擅长“中毒抢救”[18]。
今年7月,云南隔壁的贵州有4个人野生菌子中毒,就是从当地医院紧急转送到这里进行抢救[16]。
菌子中毒没有特效药。送进来的患者先来一套“洗胃、催吐、活性炭吸附、导泻”套餐。这些都是基础操作[9]。
真正的难点,其实在于医生需要在1-2个小时的时间内,完成菌子中毒的初次评估。评估中非常重要的两项指标就是鉴定引起中毒的菌子种类和症状出现的时间[9]。
这意味着,云南急诊内科的每一位医生,都必须是个“菌子专家”,对常见的有毒菌子、毒性、流行病学症状等等都要了如指掌,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确定治疗方向。
所以,云南的急诊室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一幕[19]:主治医生拿着一本毒蘑菇图册,询问家属:“你看看你妈妈吃的野生菌里有没有这些,像不像这个?”“你是几点钟吃的菌子?“
一旦确定食用的是致死性毒蘑菇,那么就不单单是洗胃那么简单了。患者要被送入急诊监护室,进行”集束化治疗“。所谓“集束化治疗“,简单理解就是能保住小命的治疗手段一口气全用上,比如药物治疗、脏器功能支持、血液净化,甚至是器官移植。
云南对中毒病患的救治,可谓是熟练地有些心疼。
截至2020年,云南全省累计成功救治中毒患者2000余人[17]。据云南省中毒临床救治基地负责人所说,野生菌中毒治疗“云南经验”已向全国,乃至南亚、东南亚进行推广[15]。
这都是云南人拿命吃出来的剽悍战绩。
又是短信通知,又是宣传图册,又是分级管控,这个夏天最忙的,可能就是云南疾控了。然而,云南人对菌子的热情,根本拦不住、劝不住。
要是还是中毒了,去医院的路要熟,这很重要。
参考资料:
[1]云南疾控.(2023). 高风险地区7个!云南省组织实施有毒野生菌中毒风险分级防控管理.[2]Li, W., Pires, S. M., Liu, Z., Liang, J., Wang, Y., Chen, W., ... & Guo, Y. (2021). Mushroom poisoning outbreaks—China, 2010–2020. China CDC weekly, 3(24), 518.[3]沈秀莲, 黄甜, 贾豫晨, 何继波, 郑尔达, & 彭霞. (2022). 2005—2019 年云南省毒蘑菇中毒流行病学特征及空间相关分析. 中国食品卫生杂志, 34(1), 153-158.[4]李海蛟, 章轶哲, 刘志涛, 郑粉双, 赵炳, & 吴刚. (2022). 云南蘑菇中毒事件中的毒蘑菇物种多样性. 菌物学报, 41(9), 1416-1429.[5]Gonmori, K., & Yoshioka, N. (2003). The examination of mushroom poisonings at Akita University. Legal Medicine, 5, S83–S86. doi:10.1016/s1344-6223(02)00127-x[6]Wu, F., Zhou, L.-W., Yang, Z.-L., Bau, T., Li, T.-H., & Dai, Y.-C. (2019). Resource diversity of Chinese macrofungi: edible, medicinal and poisonous species. Fungal Diversity. doi:10.1007/s13225-019-00432-7[7]包海鹰, & 李玉. (2014). 中国毒蘑菇名录. 菌物学报, 33(3), 517-548.[8]刘志涛, 赵江, 李娟娟, 闵向东, 阮元, 苏玮玮, ... & 董海燕. (2021). 云南省 2015—2020 年野生蕈中毒流行特征及趋势预测. Journal of Food Safety & Quality, 12(17).[9]卢中秋, 洪广亮, 孙承业, 陈潇荣, 李海蛟, & 于学忠. (2019). 中国蘑菇中毒诊治临床专家共识. 临床急诊杂志, (8), 583-598.[10]杨艳, 邵瑞飞, & 陈国兵. (2020). 蘑菇中毒机制研究进展. 临床急诊杂志, 21(8), 675-678.[11]杨祝良. (2020). 真菌系统学大趋势: 越来越多的分类单元. 菌物学报, 39(9), 1611-1616.[12]Shi, G. Q., Huang, W. L., Zhang, J., Zhao, H., Shen, T., Fontaine, R. E., ... & Zeng, G. (2012). Clusters of sudden unexplained death associated with the mushroom, Trogia venenata, in rural Yunnan Province, China. PLoS One, 7(5), e35894.[13]Gabora, L. (2013). Convergent Evolution. Brenner"s Encyclopedia of Genetics, 178–180. doi:10.1016/b978-0-12-374984-0.00336-3[14]杨祝良. (2013). 基因组学时代的真菌分类学: 机遇与挑战. 菌物学报, 32(6), 931-946.[15]侯玉才.(2023).野生菌中毒治疗“云南经验”走出去 6月将进入高发期.[16]云南经济日报.(2023).剧毒!贵州6人采食野生菌,4人急送昆明抢救……[17]云南省食品安全标准与监测评估处.(2020).云南省卫生健康委采取“四早”措施 落实野生菌中毒防控工作.[18]云南省第二人民医院官网急诊内科简介.[19]YNTV2都市条形码.(2023). 危险!怀孕四个月,孕妇食用野生菌中毒,医生紧急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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