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车辆停至指定库房,在财务那里结完尾款,多数的商队成员便各自回家了,而领队的卡特斯大叔与他的几位亲信则马不停蹄地赶向了城郊那片大矿区。此时已是春末,另一波矿业旺季即将来临,他必须确认解冻后这几月内矿坑的产量是否达到预期,以决定下次行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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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每年都像这样,回来后立刻就要安排下一次出行的吗?”中途加入、对商队几无贡献的我自然没什么资格以自己的私事打扰领队,可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的我除了跟紧这位还算熟识的人外,也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嗯?啊!是这样的,我的主业其实还是管理铁腕城这边的矿区啦,这次领商队出行主要是因为哥伦比亚那边的一个城市要和我们签订开采协议,需要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前去磋商。别担心,按照我的经验,第一批春矿马上就要开始运输,到时候我帮你找一个去乌萨斯的队伍就成……欸?”卡特斯大叔一边老练地翻阅着手中的开采记录,一边解答着我的疑问。根据他逐渐凝重的表情,我明白这下子肯定又发生什么不妙的事了。
“穆塔?!这个开采量怎么回事?照这个效率别说春矿了,今年一整年都达不到公司的标准啊?!是矿工那边出问题了?还是这片矿区已经被挖空了?”反复确认手中的文件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后,卡特斯大叔转向那个眼窝深凹、一身矿灰的工头,焦急地询问着造成这远低于预期开采量的原因。
我悄悄地打量了一番这个被称为穆塔的中年卡特斯:身材壮硕、肌肉饱满,营养方面没有问题;表情淡漠、眼袋很重,精神上很疲惫,也许是睡眠质量不佳;每次呼吸时胸口都有剧烈的起伏并伴随明显的哮鸣音,老矿工常见的肺疾;还有……矿石病……我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但也不好直接开口。
那工头猛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操着中气十足的音调回答道:“都有啊,老大!先说矿工吧,你也知道我们这些经常下坑的肺多少都有点问题,一到冬天就喘得厉害。本来还能指望维多利亚那边派医生和药物过来,结果自你去年走后那群(雷姆必拓俚语)说什么因为卡兹戴尔宣布复国,萨卡兹活动频繁,为保证维多利亚公民安全暂缓医疗服务!药没送来不说,连原本驻在这里的医生都给叫回去了!冬天一过,好多兄弟都咳得下不了矿啊!”
“嗯……”领队点点头,掏出笔记本记下了这些,“这个我会汇报给公司,让他们尽快从雷姆必拓中心派送医务人员来的。关于矿脉枯竭的问题呢?当年探测的时候不是推测这片区域的矿还够我们再挖三四年的吗?”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矿脉枯竭……主要是开春后大家按照原定的开采路线继续往下挖时,总是莫名其妙地挖到一片奇怪的岩层。我们本来以为是不是发现什么新矿物了,还想着敲一点样本寄给公司总部鉴定一下,结果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愣是一点碎屑都搞不下来。因为挖不下去,原本规划好的大部分开采路线都作废了,新开的矿坑产量也不理想,所以就……”
工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发现新型矿石是大功一件,但如果没有开采价值就毫无意义。尤其像这种阻挡了大多数开采路线的情况,搞不好整个矿区都要因此废弃。兹事体大,不是他区区一个矿工工头能够处理的,为此焦头烂额、身心俱疲也理所应当。幸好话事人及时赶回,他才终于可以甩掉这些本不属于他的无妄之灾。
“破坏不了的岩层?你确定那是岩层?”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妥帖的描述了,您可以亲自去看看。”
“带路。”
领队站起身,顺手抓起了桌上的安全帽和矿灯。我连忙跟着离开座位,卡特斯大叔却伸手拦住了我:“小兄弟,这可比不得行走商路,为了尽量不错过任何一处矿产资源,雷姆必拓的矿坑通道都设计得非常复杂,比迷宫还迷宫。若是没有图纸和丰富的经验,迷路后困死在里面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你就安心呆在这里……”
“我也是个医生,而且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信。这一路上承蒙关照,为表谢意,能否让我暂时帮忙照顾下那些生病的矿工呢?”
“欸?”
……
经过交涉,我跟着来到了矿区里的矿工宿舍。由于维多利亚方面的医疗资源早已撤离,原本作为诊所搭建的营帐也被拆除了。极少一部分手头尚且宽裕些的矿工选择回城接受治疗,剩下的不是还要养家糊口,就是根本连可以回去的地方都没有。
不得不说,雷姆必拓对于矿工的待遇还是相当可以的,至少比起乌萨斯堪称天堂。临时搭建的宿舍温暖坚固,良好的通风消灭了房内太多的异味,定期更换的被褥没有一点发霉的迹象,他们甚至专门引了一条自来水管供矿工们使用。
“咳咳……其实原来也没有这么好的,只是……咳……在围栏事件爆发前,因为担心没有得到庇佑而频遭劫掠的矿工们会倒向维多利亚……咳……工会就主动提高了福利……咳咳……”检查过程中,一位年龄稍长的矿工解答了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疑问,那段最终赢得了尤里卡自治州独立权的光辉岁月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也是,对于生活在铁腕城的居民来说,尤里卡州发生了什么很重要吗?他们现在不还是仰仗着维多利亚的医疗资源?只要雷姆必拓还有被维多利亚掣肘的地方,就永远不可能真正获得独立。
不过……这些太过宏观的东西不是我当下应该关心的,现在的我专注于眼前的这些于我有恩的病人就好。
“按理来说,我该建议你们尽量远离矿区这种充满烟尘的环境好好修养一阵,不过你们大概也没这个条件。”拿起几乎崭新的防尘面具检查了下滤芯,我叹了口气:“以后下矿,还是尽量带上面罩吧。虽然影响点呼吸,但总比在药被送来前就把肺彻底搞烂要好。”
“不用了。这段时间内,他们都不需要下矿了。”就在我和眼前这群不听劝的病患们就治疗措施讨价还价时,门外领队的声音终结了我们的彼此为难:“我已经做出判断了,这片矿区不再适合继续开采。我会向公司提呈报告,铁腕城应该会移动到另一片划定好的大型矿区。停工的这段时间里,公司会负责他们的基本生活和职业病治疗。”然后,领队看向了我:“不过嘛,关于职业病的界定,我们需要一位专业医生的认证。我也是第一次接手这种情况,不知道那些医生的认证标准……小兄弟,你能不能给我说说,要给那些医生看些什么才能判定职业病?我心里好有个底。”
本想大手一挥直接帮他们认证了,但想到我的职医证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在物理意义上灰飞烟灭,只能把刚到嘴边的豪言壮语咽回肚里:“职业病的判定是多维度的,不过主要还是得证明工作内容以及工作环境在完全符合规定的情况下与职员所患疾病的关联性。矿工与肺疾的关联算是最经典,也是最好证明的一种了。”
“额……能否……说得更具体一点?”
“光靠语言确实不好描述……这样吧,你带我去矿坑里看看,我给你指几处需要注意的地方。放心,我保证不会乱跑。”
听到我又想下矿,担心安全问题的卡特斯大叔还是不由得犹豫了一阵。直到被我嘴里连绵不绝又晦涩难懂的各种专业词汇搞到焦头烂额后,才连忙以一种“师傅别念了”的态度答应我的请求。
……
新开的矿坑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炎热、粉尘,各种可以证明职业病的因素应有尽有。唯一的小瑕疵是,在开这些新坑前,很多矿工就已经患上肺病了,所以在我的建议下,我们还是进到了那些废弃多时的旧矿坑里。
得益于良好的通风设施,旧矿坑里并无窒息之虞。甚至在停止采矿作业后,随着矿石粉尘渐渐沉降,有害气体慢慢逸散,这里干净的几乎不像是一个矿坑。若是再添置一些简陋的家具,俨然就是那些萨卡兹传说中独眼巨人居所的模样。
真不愧是兔子打的洞啊!紧跟着领队彻底深入这四通八达的大迷宫,我一边感慨不已,一边仔细寻找着各种有利的证据。不知不觉间,我们就走到了坑道尽头。
“这就是……那个号称怎么样都没法破坏的岩层?未免有些……太过规整了吧……”昏暗的灯光下,光滑的石壁呈现黑曜石般的色泽,但据领队所言,这片区域附近从来就没有过火山运动的痕迹。当我将手轻轻放上这堵黑墙,与天然矿石截然不同的质感隐隐向我传达出一个可怕的信息:这玩意儿……恐怕不是自然形成的。
“那群蠢货甚至尝试过引爆小当量的炸弹,”领队朝着地上一处弹坑努努嘴,“幸好这里没塌了。不过……即便如此,这片‘岩层’还是连一点划痕都没有。”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
“是某个古老的萨卡兹遗产?我以前挖到过,哈哈。每个雷姆必拓的矿工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或多或少都会挖出点儿奇怪的东西,但那又如何?我们不是哥伦比亚的那些考古学家,既然这玩意儿挡在了采矿路线上,当然只有排除障碍和放弃矿坑两个选项。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反正我们不在乎。说不定就只是一堆奇怪的石头呢?但没法开采,对我们来说也就没有意义了。”
听到这朴素而粗暴的价值观,我不由得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这些家伙这么能往地下打洞……不会把雷姆必拓这里可能存在的冬眠所和其他前文明遗产给团灭了吧……
“那……你们对那些遗产、遗迹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考虑过保留吗?”怀揣着不安,我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额……也不尽然。有些时候,一些工程队会接受委托,专门去寻找和发掘这类遗迹。这两年来,我手底下有好几批队伍都和卡兹戴尔的那位女王殿下签订了协……啊抱歉,这是保密内容,请你忘掉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卡特斯大叔连忙转移了话题,“总之,我们已经决定废弃这片矿区,至于这些奇怪的岩层……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吧。”
“嗯……是啊……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吧……”松了一口气,我又抚摸了一会儿眼前的石壁,并暗暗记下了这里的位置。
……
已经确定要废弃矿坑,春矿产量也未达标的矿区自然没法组织起一支规模足够的对外贸易商队,我被迫在这里滞留了好几天。直到遇上一支要前往龙门的商队,我才终于挥别这群相谈甚欢的朋友,踏上了归途。
由于满载货物辎重,这支商队的行进速度要慢上不少,这意味着留在荒野等危险地带的时间将大大增加。为了保证车队能够安全通过生命禁区,我们停靠在了进入荒野前的最后一个中型城镇里补充淡水、罐头食物、源石电池等必需物资。
当晚,所有商队成员都选择在城镇的旅馆里过夜,因为这很可能是他们接下来几个月内,最后一次睡在温暖柔软的床铺上。他们必须尽可能地将身体调整至最佳状态,以挑战接下来无比艰苦的行程。
我原本也该如此。可在向另一支刚刚从乌萨斯方向返回的商队探听到了那边的消息后,我又有些犹豫了。想象中集团军的无情倾轧并没有发生,切尔诺伯格的运作一切正常,因为乌萨斯境内发生了一件足以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大事——旧贵族的重要领头人物,科西切大公遇刺,死在了自己的城堡中。
谁杀的?谁能杀?这两个问题如同晴天霹雳般在所有的乌萨斯高位者脑内炸响。首先,如果有这么一个绝世高手,能够绕过堂堂一位大公身边的层层防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府邸杀死他,那乌萨斯的所有旧贵族都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自己项上人头与脖颈连接的稳定性,自然要迅速收拢直属于自己的集团军以防生乱;其次,比起一城一池的小打小闹,现在可有一块大大的肥肉躺在自己眼前啊!当年万尼亚大公去世时所有旧贵族都因为害怕被科西切当枪使,逡巡不敢冒进,眼睁睁地看着他吞下了最多的遗产。可现在死的就是这条老黑蛇啊!这帮早已饥渴难耐的巨熊们一个个眼冒绿光,迫不及待地要在这具新鲜的尸体上撕下最大的部位来。
至于在舍瓦塔会议上大放异彩的那位年轻继承人?笑话!且不说自那场会议以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丁点儿关于她的消息流出,就算她真的公开宣布继承了科西切的遗产,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在这群经历过无数战场和大清洗双重淬炼的老妖怪面前也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澜。
第三集团军……会因此把目光脱离切尔诺伯格很长一段时间吧……如此一来,无暇被顾及的阿撒兹勒便会平安无事……那我是不是该趁此机会,将目光投向疑似存在前文明遗迹的雷姆必拓,和拥有文明存续的卡兹戴尔这边呢……
看向头顶那片虚假的星空,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不过……是我的错觉吗?这里的阻隔层……好像……
当当当当当!
镇上示警钟楼突然响起的哀嚎掐断了我的思绪。尚未闹清楚发生了什么,建筑被爆破物摧毁的巨响便裹挟着冲天火光从四面八方袭来。隐隐约约中,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嘈杂,许多被吵醒的人迷迷糊糊地打开窗户探出头去试图搞清现状。而直到一个狂奔不止的身影经过楼下时,我才听清了他嘴里喊着的具体内容:
萨卡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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