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2021年9月13日是周一,那天做完手术回到病房,已是晚上八点钟了。路过护士站时,值班护士抬头看见我,“钱教授,你回来了呀,刚才有一个电话找你。”
“是吗?谁找我?是病人吗?”现在接打电话都用手机,谁还把电话打到护士站座机上啊,除非是病人。
“电话里说是你的中学同学,名叫Chen Fei”
(资料图片)
“胡说,陈飞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是有个名叫陈飞的中学同学,但在前一年已经病逝了,我去送行,看着遗体进了火化炉的。
护士坚称“是叫Chen Fei,好像不是国内电话号码,像是从境外打来的。”
妈呀,我后脊梁冷飕飕的,“陈飞从境外打来电话找我,阴间?还是天国?找我干啥?还有什么未了之事需要我办?烧纸也不该我啊。”
护士见我不信,接着说“听声音是位女士,像港粤口音。”
“啊,这么关键的信息,你早说啊。那就不会是陈飞了。”我的心率降了点下来。
“难道是陈菲?”我的心率又升了上去。“她说了些什么?”
“她要你的手机号码,但我没给,叫她上班时间再打过来。”护士蛮得意。
“唉,我该表扬你吗?她留下电话号码没有?”
“有有有,在这呢”护士掏出一张纸条,确实是个境外号码。我手机根本拨不通。“我该批评你了。”
护士一脸无辜,我也无话可说,悻悻回到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里,泡上一杯茶,我琢磨着这个电话号码,又反复拨打几次,还是拨不通,看来是我的手机没有拨打境外电话的权限。
陈菲?真会是杳无音讯四十三年的中学同学陈菲吗?我从脑回路深层把陈菲的印象翻了出来。
那是1978年9月1日,云南牟定铜矿职工子弟学校开学了,初中一年级只招收了一个班,由小学五年级的三个班选拔成了一个初中班。有三分之二的小学同学留级、转校或辍学了。新组合的初中班,同学之间还不熟悉。班主任关老师编排座位时,是按男女生配对而坐的。我与李珺坐一桌,后排是姚敬东与陈菲坐一桌。小学时期,姚敬东和李珺在一班,陈菲在三班,我在二班,我与他们都不熟,话都没讲过。
课堂上老师点名喊到 ChenFei 时,经常会有两个同学同时应答,或者没人应答,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却莫名其妙。原来班上有一个男陈飞,一个女陈菲,读音完全一样。后来老师点名时就专门加一个字,唤“男陈飞”“女陈菲”,加以区分。
女陈菲给人印象深刻,远看穿着比其她同学洋气,近观两只大眼睛清澈灵动。身材丰满,不似那年代那个年龄段多数女生黄毛丫头般的大众模样,一对嘴唇厚厚的、润润的。那时孤陋寡闻,不知道怎样描述。多年后看到影星舒淇的电影海报,才知道这样的嘴唇,叫做“性感”。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女生,总是坦然大方,绝不矫揉造作,面带笑意,自信满满。我回过头与敬东说话时,偶尔碰到她的目光,总是透着柔和,不躲不闪,不卑不亢。反倒是我自己赶紧避开,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一次上数学课,瞿家德老师突然怒气冲冲地从讲台上大步走下,朝我而来。不对,是冲着我身后的姚敬东而去的。把敬东拎了起来,又夺过陈菲的笔,递到敬东眼前“你上课不好好听讲,盯着陈菲的笔看,她的笔上绣着花吗?”那阵仗,我不记得当时同学们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还是乐得哄堂大笑了。回头只望见陈菲柔和地一笑而过,不扭捏、不羞怯、不抱怨。
瞿老师那天有点反应过度了,上课开个小差嘛,任谁都会有。何况同桌女生是个大美女,笔不好看字好看,字不好看手还好看呢。不知道东子当时是看笔?看字?还是看手?反正没看脸,我想。
东子怔怔地站着上了半节课,一声不吭,不知在想啥。
初中一年级,很快就过完了,我没与陈菲讲过一句话。当然与其她女生在学校里也是不讲话的,此乃当时共性。在公共场合,男女生要装作互不相识、苦大仇深的样子。内心深处怎么想的,就不可言说了。
初二开学后,陈菲没有再来,而且再也没有来了。听说举家去了香港,据说奶奶还是外婆是香港居民,改革开放后允许人员流动,她家便办了手续,迁居香港。
能走出山沟,去往花花世界,矿山人应该是羡慕嫉妒的。但走得那么突然,没有与老师同学们告别,就凭空消失了,我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后来隐隐约约听说,陈菲在香港没读书了,工作了,每月工资能拿两百多块钱……仅此而已,再无消息。
四十三年过去了,偶尔想起这位同窗一年,未说过一句话的女同学,耳边就会响起那首歌《你在他乡还好吗?》。她是否象“包身工”一样,被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吞噬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一看是个境外号码,忙接通。香港普通话的女声传来,果然是陈菲同学,四十三年没见过面的女同学,太令人惊喜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电话的?”我问。
“刚才又试着打了你们护士站的座机,护士马上就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了。”
“我是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工作单位和电话的?”
“钱锋,我太激动了。我在网络上搜索牟定铜矿的字句,搜到了一本电子书《记忆中的牟定铜矿》,是你们编写的。看了里面的文章,看到熟悉的老师和同学的名字,看到了你们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在《忆陈飞同学》那篇文章里,竟然还出现了我的名字,我的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谢谢你们没有忘记我……”
陈菲在电话里兴奋地说“我通过作者简介,看到了你的工作单位,便找到西南医院的总机,接线员转接到了普通外科护士站。这就找到你了。”
原来如此,这个世界真奇妙!
我不知说了些什么,归纳为一句话就是“你在香港还好吗?”
“好啊,好啊,我在香港过得挺好的。”
我舒了一口四十年前堵在心口的气“没被万恶的资本主义吞噬掉就好。”
“你说什么呢,没谁吞噬我。我在香港做财会工作,这些年经常到深圳出差,也定期去欧洲旅行。女儿从香港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了。儿子也读的香港大学,明年就要毕业了。”………
“哦,全是好消息,过得比我好,我尽胡乱想。”我不禁哑然失笑。
“为什么走后再没回牟定铜矿,也没与同学们联系?”我问。
“唉,一言难尽。离开铜矿时,人太小,不懂得离别的含义,不知道一别四十年,后会竟无期。离开前,曾悄悄到教室门口,想和同学们道别,却没有勇气。象逃难一样回到老家广东潮汕,又费了许多周折才到了香港。从此定居下来,高中毕业,就工作了。那些年通讯、交通都困难,初来乍到,诸多不易,忙于生活学习工作,哪有心情与谁联系。再后来听说矿山也破产倒闭了,更无可恋了。但我也时常关注牟定铜矿的零碎消息,近日竟然在网络上搜到了《记忆中的牟定铜矿》这本书,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故事,重新找回了家。何其幸哉。”
是啊,是啊,何其幸哉,我亦幸哉。挂上电话,赶紧互加微信,这个最重要,再也不会走丢了。
回到家里,我从陈菲的微信里摘了几张照片,清澈灵动的眼睛、性感的红唇、乌黑秀丽的长发。把照片发到中学班群里,没有一个同学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位女士是谁。谁又能想到呢?往事太遥远。
陈菲进入班群里,受到了意料之中的热烈欢迎,同学们都很激动,闹腾了好几天。公聊、私聊,绵绵不断。逐渐地我也弄清了一些事,陈菲长多数同学一岁,长我两岁半,怪不得当年比多数同学都成熟。于是就称“菲姐”。当年菲姐有亲戚从香港不时寄点布料或衣物,于是菲姐穿着要显洋气些,在矿里的孩子中鹤立鸡群。但菲姐的聪明大方,则是与生俱来的,应与多才多艺的知识分子父亲有关。
今年五一假期前一周,树梅在班群里发通告,说菲姐五月一号要乘高铁回云南。群里又是一阵兴奋,欢迎菲姐归来。有同学准备到昆明火车站接她,菲姐不要。
菲姐说,“我要自己找回牟定铜矿,我们在故事发生的起点见吧。”
作者简介:阿牛,本名钱锋,陆军军医大学西南医院普通外科主任医师、教授,研究生导师,军医大学优秀教师,西南医院名医,重庆市名医。获得军队医疗成果一等奖、重庆市科技进步一等奖、中华医学科技一等奖、陆军军医大学教学成果一等奖等奖项。主编出版人民卫生出版社《实用胃癌手术图解》等8部专著。现为中国研究型医院协会腹膜后与盆底疾病专委会副主任委员;中国抗癌协会胃癌专委会外科学组委员;国家卫健委住培教材《外科学》编委;重庆市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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