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来城里看望儿子媳妇,带了几颗“豆糁蛋子”。
婆婆来的时节还没秋收,庄稼都在拔节,鲜有可采摘的新鲜货。作为媳妇的她并不计较,只把这没见过的圆滚滚、咖啡色的、发出阵阵怪味的“丑八怪”悄悄地放在冰箱的最上层。每天都有新鲜蔬菜,谁也没想起来吃它。
婆婆走了一个月了,冰箱里还躺着这几颗“丑八怪”,发出一股淡淡的臭味,每次打开冰箱门便迎面兜头扑来。
入冬后,天黑的越来越早了,还没到六点,外面已经漆黑一团。她加完班颠了一路的公交车赶回家,小区门口的菜市场早已经打烊了。她只好悻悻地拖着累了一天的脚步回家。她在心底暗暗祈祷丈夫今天能早点回家,这样或许他能来得及买点蔬菜、熟食,好歹不要再吃方便面了。
逼近年底所有的公司都卯着劲儿干,加班越来越频繁,晚饭能有方便面就凑合了。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仍有一丝期待悄悄爬上来:橘黄的餐灯照着清新碎花的桌布,老公在烟火缭绕的厨房里忙碌着。
“咔擦”拧开钥匙,漆黑一片。谁家炒菜的香气,顺着门缝钻进来,扑到人怀里,挠得人心烦。
放下包,她在沙发上躺倒,用手摁着脑门,想先放松一下。这时门口传来拧锁开门的声音,“怎么还没做饭?”丈夫一进门边换拖鞋边问。
“我也是刚回来,刚刚放下包包。”她有点有气无力。
“哦,哦,那晚上想吃点什么?我来做。”丈夫平时还是很体贴的,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
“你看着做吧,只要不煮方便面就行。”
丈夫很快奔向厨房,并悄悄地把厨房门关上,在里面忙活起来。很快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桌上已经摆了两盘菜,几个热馒头,还有一盘炒饭。
“家里只有这些了,凑合着吃吧,反正不是方便面。”丈夫热心地递过来一双筷子,并把勺子放在炒饭盘上。
“这是什么菜?”她指着一盘装着炒鸡蛋和一些黑乎乎的片状物问。
“这是豆糁炒鸡蛋,我以前最喜欢吃的。你可以尝尝。”丈夫说着夹了一大块塞到嘴里,吧唧着嘴,“可好吃了。”
她闻着有一点点的臭味,恍然大悟,这就是睡在冰箱里的“丑八怪”了。
“黑乎乎的,臭臭的,有什么好吃的?”她不屑一顾。
“不吃别后悔啊!”丈夫又夹了一大块炒鸡蛋和豆糁片塞进嘴里,吃得更起劲。
“咦,这豆糁蛋子没有我以前吃的咸了。”丈夫疑惑地停下来筷子。
她素知婆婆做饭放盐多。第一次去婆婆家,吃了第一顿饭,她一上午把一暖壶的茶都喝干了,还觉得喉咙里有一股咸味。她经常戏谑婆婆做饭前肯定先把卖盐的打死了。
“你不知道这豆糁蛋子怎么做出来的,就不知道它有多咸。”丈夫开始摆起“龙门阵”:
先大豆泡发一个晚上,加水煮1-2小时,手能捏碎歇火,凉凉加适量切碎的红辣椒拌匀,加盖防虫,捂两天。然后把各种大料炒香,凉凉打碎,拌入豆子中继续发酵三到四天,以刚生出白毛为好,生黑毛那就废了。发酵好的豆子会像蚕丝一样,千丝万缕,用手能扯出丝来。最后拌入食盐(最好是粗盐),再发酵两到三天,用石臼捣碎,握团或者捏成饼,太阳下晒干,装袋就可以了,能吃一冬天。
停了停,丈夫又补充了一句:“多放盐为了防止它腐败变坏。”
“好好的豆子不吃为啥吃它呢?”她能想象出发酵好的豆子黏糊糊、黑乎乎的样子,嫌弃地撇了撇嘴。
“这你就不懂了,这东西做的时候加了什么曲菌,对人身体非常好。而且天然无添加的,比你超市买的豆瓣酱好的多。再说了,以前穷人家哪有那多新鲜蔬菜吃,家家户户都会做点豆糁蛋子,切碎了炒个鸡蛋或者蒸个鸡蛋,很下饭的。在我们豫东地区,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些豆糁蛋子,这就是‘贫菜’。”
“贫菜?”“就是贫苦人家吃的菜,有钱人家买得起新鲜蔬菜。”
“你吃一口尝尝,死不了人。”丈夫劝的更加热情了。
盛情难却,她夹了一块炒鸡蛋,又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小块豆糁蛋片,和着炒饭吃了下去。一股咸、香味瞬时包围了舌喉,似乎还有一点臭味,淡淡的,很快飘散。
“还可以哦!不过好像真不像你妈做的,不那么咸了。”
“等我晚上问问她这个豆糁蛋子没那么咸了会不会坏掉。”
泡了个热水澡,她裹着浴巾回到卧室,丈夫已经打完电话。“告诉你哦,我妈说了豆糁蛋子要赶紧吃,那是她专门为我们做的,说我们不喜欢吃太咸的,所以盐没有她经常吃的放的多。”
一瞬间,似乎有一阵暖流充斥了她的胸腔,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了。